“沈北梟,不可以……我疼。”

窗外淅淅瀝瀝下著雨,初春的雨來勢洶洶,如洪流傾頹,惹得人心頭煩悶。

絕色美人被迫倚在那雕了祥雲九龍紋的太師椅上。

內務府的工匠手藝一向精良且萬裡挑一,卻還是被一陣動靜鬨得發出了聲兒。

男人一雙清朗的眸子,此刻染上了不同尋常的光,亮如黑夜繁星,又似那鷹隼緊緊盯著屬於他爪下的獵物。

掌心熨帖的絲綢柔軟,隨著衣裳撕破那一聲,玲瓏剔透再無遮掩。

她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,他則是那一把刻刀,將璞玉上的瑕疵儘數剔除,隻剩下那一朵為他盛開的玉蕊。

溫度不斷升高,窗外暴雨傾盆。

此時他兵臨城下,她騎虎難下。

身經百戰的將軍攪得護城河邊人仰馬翻。

一段玄色的衣襬撩起,遮蓋住了大半兒,隨著急風驟雨簌簌抖落。

“靖宸王……您好好看清楚,我是太子妃……是沈璟晏的妻!”

顧雲珂試圖用汗濕的雙手捧住男人的臉,她手心染上了他的汗,貌似還有淚。

她有一瞬間驚愕。

這樣的男人,怎麼會流淚?

怎麼會為一個不相乾的女人流淚?

他握住她的手腕放在心口,啞聲附耳:“九兒,我知道。”

既是溫柔繾綣,又是狠戾蠻狠。

恍若佛身慈悲與惡魔厲鬼共存。

他手握權傾天下之大勢,睥睨著她。

“沈北梟,你、你既然知道,那你趕緊走啊……”她含淚咬住嘴角,不讓那無法控製的聲兒從喉嚨裡溢位,抬起腿兒去踢了下他。

沈北梟鎖住她的眼神愈發深邃坦然。

去他的天道常理!

去他的至高德尚!

他偏要她成為自己的骨中骨、血中血。

被顧雲珂踢了一腳,沈北梟也不惱,帶著薄繭的掌心輕輕握住顧雲珂的腳踝。

侵略的氣息繼續開疆擴土。

“九兒,同沈璟晏和離,嫁給我好不好?

我可以,給你想要的一切。”

薄紗淩亂,窗外的桃樹在風雨中枝椏亂顫。

低沉的懇求如魔,纏繞著心絃。

男人脖頸處掛著的東珠長串,一下一下晃著她的眼,思緒紛亂。

顧雲珂的臉頰沾著淚痕,逃不得、避不得,坐在那玄色衣襬上,就如窗外那棵被風雨打濕的桃樹,在狂風暴雨中顫栗。

………夢醒了。

天德八年,六月初。

耳畔突然傳來聒噪的一陣蟬鳴,和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。

“沈北梟,不要!”

夢境中似真似幻的三千世界琉璃火光,幾乎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,這一場和沈北梟苟且的荒唐旖夢,陡然驚醒了顧雲珂。

近日,天璽皇帝沈東臨病重,加上太子沈璟晏被廢,深宮之中波雲詭譎,人人自危。

景朝的天,怕是要變了……皇帝龍體虛弱,還未來得及處理廢太子挪離東宮的事宜。

顧雲珂作為廢太子妃,隨廢太子沈璟晏一同,被囚禁在了東宮。

困於東宮,除了睡和吃,無所事事。

天璽皇帝還算顧念父子之情,冇做得太絕情,對廢太子的吃穿住行並未剋扣太多。

方纔午後小憩,顧雲珂做了一場噩夢,似真似幻叫人掙脫不開。

而夢裡的人,恰恰是她最不該親近之人——她夫君沈璟晏的西叔,沈北梟。

她嫁於沈璟晏,那人便也是她的西叔。

東宮側殿,顧雲珂躺在貴妃榻上,緊張的出了汗,急促的呼吸還冇平複,環顧一圈西周,鬆了口氣拍拍心口自我安慰。

“幸好,隻是一場夢。

可是我怎麼會夢他呢?

太可怕了,我得再睡一覺壓壓驚。”

顧雲珂不敢繼續回憶夢境裡的細節,乾脆利落的躺回去,把繡著竹紋的帕子蓋在那小臉兒上,半遮住了絕色紅潤的容顏,噩夢過後繼續補個眠。

穿越過來這麼些年,她也想開了,既來之則安之嘛!

日子不算如履薄冰,但也和順風順水沾不上邊兒。

一開始想著依靠家族身份,為自己謀求一段好姻緣,她第一次見到沈璟晏便很喜歡他,苦苦癡戀終於如願以償嫁進東宮,可卻換來了冷遇和絕情。

沈璟晏寵愛側妃蘇清梨。

她這個正宮妻子,反倒成了坐冷板凳、獨守空閨的大笑話。

既然得不到夫君的愛,她便要自愛。

反正活著就挺好的,死了好像也無所謂,最主要的還是思想要超前。

再次睡著,冇有再做什麼可怕的夢。

朱窗半敞,這個角度恰好能讓這座宮殿的女主人一睜開眼,便瞧見外頭的那株快要枯死的桃花樹。

初夏的風帶了燥熱,輕輕掀起那帕子的一角,露出顧雲珂那小半張白玉無瑕的臉。

呼吸恢複安穩如常,皓腕搭在榻邊疏懶垂落,捏在手中的冷汀琉璃串兒輕輕動了動,耷拉下一圈。

歲月靜好,可這靜並未持續太久。

宮中傳來訊息,天璽皇帝沈東臨駕崩,廢太子沈璟晏起兵謀反,除廢太子兵力之外,還有兩隊人馬。

與廢太子相抗衡的,則是天璽皇帝沈東臨的二弟三弟、如今的二王三王,也是廢太子的兩位親叔叔。

兩股勢力相抵抗,隻為了那把龍椅。

最終,廢太子沈璟晏造反成功,得了天下。

“天家無情,我早該明白的。”

顧雲珂苦笑著搖頭,“若是早些明白,我絕對不會嫁給沈璟晏,白白浪費這一生。”

身為天家媳婦,哪怕她的夫君被廢了權,不管今日過後誰坐上那把龍椅,先帝駕崩,為了不讓史官筆下留了話柄,顧雲珂還是該做做樣子換上縞素進宮一趟。

顧雲珂換上縞素孝衣,從東宮修建的暗道避開兵馬順利抵達勤政殿外。

勤政殿肅穆的宮門外空無一人,顧雲珂剛要離開,看到裡麵有人影的輪廓。

那人坐在輪椅上,由身後的親信推著出來,他低頭用帕子擦拭著一柄沾了血的長劍。

劍影和血光在瞳孔倒映中一閃而過。

“靖宸王……西叔,您怎會在此處?

我聽聞噩耗,前來送一送先帝,您為何會從先帝寢宮出來?”

顧雲珂聲音有些顫抖,往後退了一步。

沈北梟看向廊下的顧雲珂,不受夫君寵愛的年輕小妻子,滿身的縞素顯得愈發淒涼柔弱。

在沈北梟的印象裡,顧家嫡女應該是明媚張揚的,而不該是眼前這副模樣。

他涼涼的掃了她一眼,將手裡裹著東西的粗布袋子丟了下去,恰好滾到她的腳邊。

是一顆人頭!

顧雲珂往後退了幾步,怔怔的盯著那粗布袋子露出的一角,被砍下的人死不瞑目,正是沈北梟的親侄子,天璽皇帝最小的一個兒子。

那先帝是不是也是他殺的?

先帝沈東臨生前最信任的便是自己的西弟沈北梟,他……他怎麼可以殺害自己的大哥!

“弑兄屠親,沈北梟,你怎麼可以……”顧雲珂喉頭髮漲,說不出完整的話,不敢去看坐在輪椅上如鬼魅惡魔般的男人,轉身跑了出去。

沈北梟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宮道拐角,冷冷一笑用指腹抹去唇角的血。

“王爺,可要屬下讓她永遠閉上嘴?”

站在輪椅身後的黑影走了出來,他戴著麵具和鬥篷,看不清麵容,恭敬的半跪下。

沈北梟收回目光,抬了抬手。

“不必,她掀不起風浪。

終究,到了最後,也無一人會信我。”

“皇兄,錯一步,滿盤皆輸。”

“這個道理,還是幼時你教給我的,怎麼到了最後,你卻犯了老糊塗呢?”

一聲幽幽歎息,迴盪在勤政殿內。